第7章 天各一方

　　翌日清晨。

　　娅姑没有催垣儿早起练功，但是垣儿还是准时起来了，他为我掖了掖被子，看到我也醒了，就勾了勾我的小鼻子，“小懒虫，你再睡会儿吧！方才有脚步声，急匆匆的，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。”

　　我睡眼惺忪，嘻嘻一笑道：“嗯啊。”

　　他推门，我看到了夜空漫天星子，闪着冷冷的光。

　　山上的凌晨，异常的冷，我正要把脑袋埋进暖暖的被窝，听到俞道长的侍童画秀吃力而惊慌的声音：

　　“娅……姑……不好了……”

　　陡然间，我睡意全无，披上一件衣服，跑了出来。

　　星光下院子内，娅姑和垣儿扶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画秀。娅姑房间内的烛光，正好照在他身上，我看到画秀嘴角和胸口全是殷红的血迹，仍有鲜血从袖子里滴下来，地面上黑黑的一小团。

　　画秀喘着粗气，一时说不上话来，娅姑握住他的衣袖说：“你受伤了，先别说话，我带你去见师父……”

　　看着这一幕，我想起昨夜那场晚宴中不祥的预感，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。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但看娅姑的表情，她虽然震惊，却应该知道画秀受伤的原委。

　　我站在他们身后，看着画秀费力挣扎的眼神，他在娅姑和垣儿托着他的手臂上，缓缓举起手，虚弱的说道：“不……来不及了……听……我说……”

　　娅姑转身看见我，喊道：“小棉球，快去叫师父来！”

　　我扭头向前跑去，迎上了正匆匆赶来的俞道长。

　　俞道长把画秀的背托起来，娅姑则也把他的腿蜷成打坐的姿势，俞道长便开始为画秀输入真气。

　　“师父，不要……浪费你的真气了……我不行了……事发了……端木老伯已经……”

　　画秀口中哽咽，喷出一口鲜血……

　　“画秀，爷爷怎么了，啊？你说爷爷已经……怎么了？”垣儿摇晃着他。

　　画秀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挺着摇摇晃晃的头，仿佛千斤重。

　　“公孙墨……早已为蚩青子……效力了！端木老伯……血溅当场，我拼死逃回来，落雨村已经……被官兵包围了……”

　　他的头缓缓垂落下去，眼睛慢慢合上了……

　　“画秀，画秀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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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爷爷……爷爷……他为什么会死，他为什么下山……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？”垣儿瞪着惊恐、疑惑而又愤怒的眼睛，看看俞道长，又看看娅姑。

　　同样惊愕的，还有我。我看着垣儿眼里噙满了泪水，也不觉流下泪来。

　　俞道长对垣儿的话置若罔闻，他向前几步，俯瞰山下，对娅姑喊道：“你带垣儿下去看看是否还有人活着！”，又指着我说，“你随我来！”

　　娅姑拉起垣儿的手，说道：“你爷爷做这些，都是他的遗愿！都是为了你！走吧，路上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你！”

　　说着，就往山下飞去，垣儿却回身向我跑来，娅姑不不容他说什么，就再一把拉住他喊到：“救人要紧，她有师父照看，你放心吧！”

　　院里只剩下我和躺在血泊中的画秀——还未变冷的身体。

　　看到怔怔的我，道长回来一把拉住我的手，带入自己屋内。

　　我披在身上的衣服，也在道长一拉的时候抖落到地上，寒冷的空气浸透着我只穿睡衣的身体。然而让我凉彻心骨的却是道长冰冷的手，以及布满寒霜的脸。

　　“六年前，我就算到你的到来是一场灾祸！”

　　俞道长说的话，对我来说是如此莫名其妙，然而又斩钉截铁。

　　我心里一阵紧缩，我猜想，一定是那个客星的预言。

　　我知道此刻，我说什么，做什么，都是没有意义的，我只想知道他究竟要如何对待我，于是问：“你……是要取我性命吗？”

　　“没错，贫道命数已尽，就在今日，我生你尚且可以生，我死必然要你死。”

　　俞道长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利剑。

　　我死也要死个明白，“是因为我是鱼煞吗？”

　　六年来，这还是我跟他最长的一次对话。

　　他毫无表情的说道：“鱼煞只是村民不明所以的称呼，其实你就是一块断龙石，你的到来就是大甄的催命符，到时天下就是一片浩劫！”

　　我苦笑一下。

　　我不用再伪装成孩子般的心智，直白道：“呵呵，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！我可以永远不离开勺卷居，不见任何外人，这都不可以吗？”

　　“永远？你以为山下的大火只是为了杀那些村民？这里的一切马上也会变成一片火海。六年前，你命星强，我耗尽法力都无法损你分毫，今日你命星最弱，你的死也是天命。”

　　原来，为了取我性命，他已经蓄谋了这么久了，我不寒而栗。

　　我知道，多说无益，任凭什么理由都无法撼动他——这个一同生活了六年，却时时刻刻都在等着要我命的人。

　　我缄口不言。

　　等待他出手。

　　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，这话换成：欲要人死，其言也善，也蛮应景的。

　　他出手前，还是希望我死的明白一点，“如果你的死可以换垣儿的命，可以换整个大甄百姓的命，那么你的死就是天下苍生的福祉。”

　　……死亡，也许是生命最后的惊喜吧……

　　我回想起地球上的23年和这里的六年，如同已过的昨日，又如夜间的一更，徒留一声叹息。

　　我想念父母，我也眷恋垣儿。

　　然而，我别无选择。也许，我早一些去另一个世界，建造一座城堡，我们可以重聚在那里……

　　正想着，我就被俞道长一掌击飞了，小小的身体如一只兔子一样，撞在墙上，又软绵绵跌落在了地上，一口鲜血喷出来，顿时疼得窒息。也许是眩晕的缘故吧，恍惚间，身后竟然有一道金光。

　　我嘴角带血，凄厉的笑着，心想：“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，你都打不死！害我多受一会儿苦！”

　　俞道长向前两步，刚要拍上第二掌，自己也一口血涌上来，跌坐在地上，他爬到我身边，坐起来慢慢调息，忽然眼光凌厉，似乎要倾尽全身的力气拍出致命的第二掌。

　　这时娅姑和垣儿飞奔进来，娅姑说，“师父，山下村民无一幸存，村舍也被焚烧殆尽……”，

　　我看到垣儿，故意装作的坚强，片片塌陷，泪眼婆娑起来……

　　没想到，我生前还能见到垣儿……

　　这时娅姑和垣儿都看到了俞道长——凌厉凶狠的眼神，举起的手，还有墙角血泊里的我……

　　垣儿一时崩溃了，我知道，他的心在痛……

　　他嗫嚅着嘴唇，伸着颤抖的手，几乎是挪到我身边的，像是打碎了心爱的水晶球的孩子……不敢触碰那些碎片一样……

　　看着他汩汩流出的眼泪，我挤出一丝笑容，我想告诉他：“别怕，好好生活下去！”

　　但是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……

　　我倒数着，我剩下的时间，因为我用余光看到了俞道长再次抬起的手掌。

　　这几秒，我只要看着垣儿就好。

　　“师父，不要！”娅姑啊的一声，嘴角已带着血丝。

　　没想到她会为我挡了这一掌。

　　回过神来的垣儿，放下我，像一只失控的野兽，揪着俞道长的领口，怒吼道：“你为什么这么做！”

　　他挥手朝俞道长打过去。

　　娅姑捂着胸口，一把拉住垣儿，“不要！垣儿，你住手，他是你师父！”

　　“他不是我师父！”垣儿把娅姑的手挥开，眼睛血红。

　　“娅姑，带他走！”娅姑见师父也已经奄奄一息，知道垣儿是要了师父的命，就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背后把垣儿一掌打晕过去。

　　“快……快带他走！”俞道长又是一口血喷出来，倒在地上，“快，带他走，再晚就来不及了！”

　　“师父……”娅姑哭着扶起师父，“要走一起走，师父，我不能留下你！”

　　“师父早已算到命数已尽，无力回天，天命难违，你速速带他下山……按照师父昨日的安排去做……快走！”

　　俞道长对娅姑来说就是天，她从来对师父都没说过一个不字，这次也只能尊从师命，带着昏迷的垣儿，含着泪一步一回首的忍痛离开。

　　我闭上眼睛，等待着那最后一掌，意识逐渐模糊……

　　垣儿，谢谢你，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眷恋……

　　垣儿，再见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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